蜜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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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盾冬】On The Ropes 无处可逃 17

17.

巴奇喘着粗气,眼神落到史蒂夫身后那家户外用品店的油彩广告上。临街的玻璃窗彻底被打碎,露出里头空无一人的景象,他爬起身来猛冲过去,跳过被玻璃碴覆盖了的一大块地面。

 

店面不大,毫无照明,放下来的卷帘门将夜晚微弱的光源也隔绝在外,他凭借从身后透来的路灯光线四处搜寻,终于找到枪支弹药的柜台——不像专门的枪械行,这类商店还不能对武器开架销售)——他出拳打碎玻璃柜台,抓出两把冲锋枪,他其实不太用得惯这种型号但没时间细细挑选了,陈列架底部堆满配套附件,他花了几秒钟找出合他心仪的弹匣和高倍瞄准镜,他甚至翻出了一个榴弹发射器,略作思索后,又将那沉甸甸的圆柱体丢开,只随手拽走一根三点式枪背带,紧接着便冲到柜台的另一头,抢出几盒子弹和几瓶烟雾弹。

 

枪声还在响,他慌张回头,看到史蒂夫已经追进店里,冲向了另一处货架。

 

把沉甸甸的弹药塞进裤兜里,他又抓出几盒子弹,史蒂夫已经赶到他身边,手里拽着一大块什么东西,他看不清。

 

“穿上。”

 

史蒂夫强硬地拽走他手里的枪和子弹,为他腾出换上防弹衣的空当,他望向史蒂夫刚才经过的那排货架,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从防弹衣旁边的支架上拉出一件野战背心,他克制住手指的颤抖使劲往身上套,草草将尼龙粘扣全部扣牢。

 

如果只靠他那两个浅浅的裤兜,他什么都带不走,而现在他有了所有这些鼓鼓囊囊的厚实口袋,这给了他一丝安全感。

 

“你穿那个。”他跑回史蒂夫身边,一边瞪着对方,一边将弹药塞进野战背心的口袋里。

 

像是知道没办法也没时间再说服他改变主意了,史蒂夫迅速穿上防弹衣,一连串枪声混合着玻璃炸裂和卷帘门被击中的钝响,他拽着巴奇的胳膊蹲下去,低头躲到收银台之后。

 

史蒂夫警觉地盯着空荡荡的窗外,巴奇将托尼给他的那两把手枪拿出来,加上刚才抢到的,粗略分出两人份,他将一把枪挂到史蒂夫的肩上,随后又扯下——史蒂夫一手拿着盾牌就没法用冲锋枪——他干脆将两把手枪全推过去,一只塞进史蒂夫手里,一只揣到史蒂夫腰间,还有子弹,好在史蒂夫防弹衣里还穿了一件外套,他把那件外套的衣角使劲往外拽,露出口袋,用子弹把口袋填得满满的。

 

史蒂夫有防弹衣,有武器和盾牌,这让他爬满血丝的眼睛稍微放松下来那么一点。

 

“巴奇,我们得分头冲出去……”史蒂夫的嗓子低沉得可怕,“他们还不知道我们现在是两个人,这有好处,我先出去引开他们,你找到摩托那里,尽量顶住,我一脱身就去找你,但如果时间久了我还没回来,你先……”

 

巴奇不断点头,而还没史蒂夫把最后一句话说完,他就僵住,然后一个劲摇头,不由分说地摘掉手上那副老虎指,抓住史蒂夫的手给对方套上去,接着把躺在地上的那把冲锋枪拿起来,一把扛在背上,一把架在怀里。

 

他抬起头,望向史蒂夫的眼睛。

 

史蒂夫扳过他的后颈,在他额头上留下重重一吻,隔着散乱发丝的皮肤吻起来粗糙而冰凉。

 

他望着史蒂夫翻身跳过收银台,小心谨慎地潜到了商店之外。攥紧手枪和拳头,他猫着腰挪出身前的遮蔽物,滚向那片玻璃碎片积聚起来的地面上。

 

他盯着史蒂夫的轮廓掩映在建筑物投下的阴影里,忽然觉得,那层晦暗与史蒂夫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密集的枪声在刚才的几秒钟里迅速沉寂下去,或许是他之前的火力抵抗让朗姆洛不敢轻举妄动,又或者是皮尔斯下了命令,他们必须抓活的。史蒂夫的影子在阴影里滑行,他无疑已经引起注意了,几个特战队的队员从远处的街角现身,瞄准那身影迅速滑过的方向。

 

巴奇架起枪,瞄准那几颗盯着史蒂夫的人头。史蒂夫就要跑出那条街了,建筑物投射的阴影已不足以继续掩护他,巴奇扣动扳机,在猛烈的后座力消散之前便移动枪口,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他帮史蒂夫扫清了五十米范围以内的威胁,同时也吸引了更多人手。

 

他抿紧嘴巴猛冲出来,按照史蒂夫说的那样,他奔向摩托车横躺的那块路面,目光仍然不能从史蒂夫身上移开。

 

罗杰斯队长的现身无疑对他们的追捕者造成了不小的冲击,火力一时间统统朝他集中过去。他举着盾牌往另一条路跑,这片街区聚居着大量移民,低矮而臃肿的公寓楼挤挤挨挨、错综复杂,在这样的环境里,汽车的机动性太低,朗姆洛的人不可能再回去把那辆蠢笨的车子开进岔道里追,只要跑得够快并且找准路线,他有办法把那些人甩远,然后原路返回,在被重新发现之前带巴奇逃离。

 

“罗杰斯不必抓活的,给我看准点开枪!”隔着一条道,他听见朗姆洛的吼声,“你们分三路过去抄他的道,D组的跟我回去堵冬兵!”

 

所以皮尔斯的命令必然是“冬兵要抓活的”,他居然松了口气,随后浑身绷紧,他本以为自己能吸引走九成火力,他猛地刹住脚步,惯性使得他趔趄着向前跨了几米,一手撑住建筑物拐角的粗糙墙壁,他回过头去。

 

路的尽头很狭窄,中段的岔道口传来杂乱的跑动声,他还没看清子弹是从哪儿射过来的,就条件反射地抬肘举盾,闪身退到拐角之后,他险些被爆头。有人从他后方靠近,他掏枪转过去对准街角的黑影,一个骑滑板车的小男孩毫无预兆地蹿了出来,他手一慢,对方的子弹就已经飞向他的头顶。

 

他恨恨地冲向另一侧,开始往反方向跑。他看到了远处几个特战队的家伙被间隔的路灯一下又一下地打亮,而那些人好像还没注意到他也在这条路里似的,他瞄准然后扣动扳机,几个人应声倒地,而奔跑的动静还没消失,那回荡在两侧建筑物之间的鞋底踏进水洼里的细微声响,被克制住的浓重鼻息所轻轻搅动的空气,这些不是他的,不是罗杰斯的,这是……巴奇的。

 

在他认识到这一点之前,巴奇已经来到了他面前不过几米远的距离。他甚至忘了巴奇是个多么擅长隐于黑夜的人,敏捷并且悄无声息,除了偶尔由金属臂反射出的几道光线,他就像个脚踏实地的幽灵。

 

 

他还没看清巴奇的脸,就被远处那指过来的枪口扯走了注意力,而他的身后显然也出现了威胁,巴奇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他扑过去扯开巴奇,盾牌护在巴奇的脑后,一连串枪响和一阵剧痛同时炸开,巴奇低吼着爬起来开枪,把那个从背后射中他手臂的人打得浑身震颤,倒在路面上。来不及查看伤势,他挣扎着站起身来,巴奇望了他一眼,他没容许自己花时间回复巴奇一个安抚的眼神,就重新举起了手枪。他躲闪着击中了巴奇身后的那几个火力来源,字面意义上地把自己背后交给了巴奇,巴奇放开枪托,腾出手来从口袋里掏出匕首——打伤史蒂夫手臂的人还瘫倒在路中央不断痉挛着,另一个特战队队员已经跳过同伴的躯体,悄无声息地压低枪口,朝着目标方向前进——他几步冲过去,单手持枪击中来人的上臂,让对方无力再开火,他举高匕首刺入那人的胸口,拄着留在体外的刀柄往另一侧拽,史蒂夫的受伤令他有些失控,他清楚感受到了这种失控,他拔出刀子后退两步,不知是耳鸣还是真实的,他又听到一串尖锐到难以忍受的枪响。

 

他颤抖转身,史蒂夫的身影还是立着的,没有倒在地上,这让晕眩感褪了下去,他冷静地往回冲,连之前的喘息也被他屏住了,他把滴血的匕首插回口袋,重新托起冲锋枪,他只让自己短暂地眨动睫毛,而不是颤抖或者发出任何显示他恐惧的声响。

 

枪响来得很远,另一组人暂时不敢贸然靠近,只隔着一条路冲他们所在的街角放空枪,史蒂夫拽着他往路的另一头跑,他开始允许自己大口喘气,胸膛疼得他不得不大口喘气,他勉强集中注意力,去听史蒂夫的呼吸,风声和行人的尖叫声在他耳边横冲直撞,他听不清,他不想变得愤怒、焦躁、害怕,他想把脑子排空就像他以前执行任务时那样,但他做不到,那些情绪在他身体里沸腾翻滚,他觉得痛,觉得想要发抖,他对任何激烈的情绪都具有排异反应。这不像过去任何一次交火任务,任务里不该包含史蒂夫,不该包含任何一个他害怕受伤的人,他盯着身侧那个男人的浅色鬓角,视野随着奔跑的步伐一摇一晃——他过去也曾这样跑过,可能是错觉,但他就是知道,他们过去也这样跑过,也许不是被一伙拿枪的人追,也不是稍有迟钝就会丧命,只是拉着对方的手不停地跑,跑过一个又一个路口,他想问问史蒂夫是不是真的,但他忍住了,现在不是提问的好时机,他要有耐心。

 

拐过一个路口,不远处再次出现围堵的人影,他们不能继续往前也不能原路返回,只能跌跌撞撞地冲到一辆卡车后面蹲下,暂时将货厢当做掩体。

 

“你得先走。”巴奇没有去看史蒂夫的脸,他盯着卡车九点钟方向的那个路口,警觉的眼神锐如冰棱,“从那边,”他把冲锋枪搁在膝上,抬起手指,指着他眺望的方向,“那边暂时没人,我在这拖住他们……”

 

“别想了。”史蒂夫低低地出声,将他的计划全盘堵了回去。

 

“你会死。”巴奇终于转回头来,身旁的人与他紧挨着,他抬眼就看见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再不走你就会死……”

 

“我不会。只是胳膊中了一枪,别紧张。”史蒂夫没再看他,把视线转向了远处那个人影越聚越多的方位,“我们能挺过这个,巴奇。”

 

巴奇怀疑史蒂夫自己都没有足够的信心说出这话。他不傻,史蒂夫也不傻,如果说一开始他们还没能完全了解眼下的情形,那么现在他们已经清楚了,对方无论从人数还是从火力规格上都占有绝对优势,那不是一句加油打气的话就能抵消的,巴奇忍不住掐住了史蒂夫的手,他想弄疼史蒂夫,让史蒂夫听他的话,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他们不会杀了我,我还有用,他们只是要抓住我。你现在就走!”压低嗓音突然变得如此困难,他差一点喊出声来,“现在。”

 

“你觉得我会留你一个人在这被他们带走?”

 

史蒂夫反手抓紧他的胳膊,甚至比他更加用力,“想都别想,巴奇,想都别想。”

 

“我不会被他们带走!”

 

他把手收回来,端起了枪。

 

他把枪口杵到金发男人的胸口,抵得对方轻轻往后一倒,后脑撞在货厢的铁板上,发出砰的一响。他们还在躲藏,所以只能把所有动作和话语限制在最低范围内,史蒂夫望着那张苍白的脸,怒目圆瞪的巴奇,把皲裂起皮的嘴唇咬出血的巴奇,危险而狂躁的巴奇,脆弱的巴奇。

 

被枪指着的那个人明明是他,巴奇的手却开始抖,骨节发白,像是快攥碎了。

 

“走!”

 

巴奇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干涩的单音节,机械地重复着,“走!现在!”

 

史蒂夫知道巴奇说出那句“我不会被抓住”时并没有十足的自信,就像他说“我不会死”时一样。他的人生已经遇到过太多次绝境,每次他都挺过去了,记忆中最久远的那一次是巴奇用性命换来的,七十年过去了,巴奇回来了,这不能是什么可怕的玩笑,上帝没理由把巴奇送回他身边,只为再一次夺走,或再一次把他们分开。他握住巴奇的枪口,没使太大力气就挪开了,巴奇紧盯着他,急促地小口呼吸,他再次听到空气被划开的声音。

 

 

巴奇从他眼里读到危险来袭的预告,下意识绷紧了身体,他扑着巴奇一起卧倒,一连串子弹打在卡车货厢上,交叠成刺耳又锋利的轰鸣,巴奇单手把枪举高,来不及瞄准就是一通扫射。对方不断朝卡车靠近,史蒂夫看到其中一名正在换榴弹发射器,另外几个已经抱上了霰弹枪,他从巴奇胸前的口袋里掏出烟雾弹,拉开栓环,贴着路面朝那边丢过去,巴奇在黄色烟幕被炸开前便拉着他从地上爬起来,逆风逃往来时的路。

 

从背后跟上他们的那组人手散布在街角的几座建筑物周围,没有更高效的火力补给,只能用枪。巴奇和史蒂夫分成两路,一边躲闪着开枪一边全速奔跑——首先要跑出烟幕之后那群人的视野范围——巴奇在默数,他就快把子弹打光了,最后一次扣动扳机之后的瞬间他转身将枪杆猛掷出去,击中了那个靠他最近的特战队员。绕过两个转角,他再次和史蒂夫汇合,追上他们的四个人也已经用尽火力,很明智地选择了停下,巴奇来不及把背上的那把冲锋枪拽到前面,他夺过史蒂夫的手枪,四枪命中,划出一道毫无破绽的弧线。

 

盾牌在他脑袋上方不到半公分的距离飞过,他惊愕地转头,被史蒂夫隔空击倒的黑衣人倒在地上痛呼,一只靴子踹开他蜷缩的身体,那是朗姆洛。

 

朗姆洛的枪口已经架了起来,作势瞄准他背后的史蒂夫。盾牌还躺在地上,一时来不及取回,巴奇跳上附近的汽车前盖,拆下枪背带的同时猛扑到特战队队长的身上,双腿紧紧绞住男人的颈脖,他险些被摔下去,又硬撑着挺起腰,枪背带的两端被他缠在手上,他抬高胳膊,用厚实耐磨的尼龙背带勒住了朗姆洛的喉咙。

 

朗姆洛发出窒息的痛呼,戴着黑色皮套的双手瞬间松开,加挂了榴弹枪发射器的冲锋枪掉在地上。巴奇越勒越紧,同时用余光瞥见史蒂夫与人近距离缠斗的身影,朗姆洛揪住了他的手腕,迟迟未能拽开,只得趔趔趄趄地跪向一侧,揪着骑在他肩上的男人往前摔,把巴奇重重丢在地上。巴奇爬起来抓住朗姆洛的脚踝,几乎将他扯翻,顺势抽走他别在腰间的手枪,子弹突然从耳边蹿来,他俯身闪躲,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一具重量迅速靠近了他,在他头顶架起一片遮天蔽日的阴影,他被撞得浑身一晃,史蒂夫伸手扶稳了他。

 

数不清的子弹打在盾牌上,史蒂夫的手臂震颤着,胸膛剧烈起伏,他们不能在盾牌之下躲上一整天。趁着来袭者更换弹匣的功夫巴奇冒险现身,冲到路中央拾起朗姆洛的那把冲锋枪,他向那些人身旁最近的一辆车子发射榴弹,后座力令他重心不稳地后退了几步,火光冲天的景象在他面前展现,那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亡,只是弄出了震耳欲聋的声响和呛人的滚滚浓烟,他明白这一点。

 

而他这才发现史蒂夫情况不妙。他冲回到史蒂夫身边,惊惶不安地呆住了两秒,史蒂夫一面捂着手臂上的弹孔一面试图对他笑,但那笑容太辛苦了,它让巴奇被恐惧刺伤。

 

架着史蒂夫的胳膊,他们往车子爆炸的反方向跑。他们其实没有多少方向能跑了,这片区域已经变成了特战队的势力范围,他们一时还不会束手就擒,但也只是从这条路上逃往那条路上而已。史蒂夫靠着他,在这种关头他们谁都不必逞强,他们贴得那么近,巴奇甚至能听到史蒂夫心脏的泵动,史蒂夫手臂上的血不断蹭在他的胳膊上,湿漉漉的黏腻感,他感到了短暂的呼吸困难。

 

“你的任务。”他催促自己开口,留给他们说话的时间太少了,“你说你要去……不能让它们升空。”

 

他望了一眼史蒂夫的脸,然后迅速转开视线,重新看向前方。

 

“我也说过我要带你一起。”

 

如果巴奇记得一切的话,他就能明白,史蒂夫并非永远正确、永远所向披靡。史蒂夫的坚持来自于勇气和信念,可信念既不是枪也不是炮,它们是虚空的念头,是一呼一吸间发热的潮气,离开了史蒂夫的胸膛它们就存活不了。

 

“我不跟你去。”巴奇摇着头,鼻腔里发出干涩的音调,“你自己去。”

 

史蒂夫猛然捏紧了他有体温的那只手,捏到他轻微蹙起眉头。这条路前方再次传来凌乱而快速的脚步声,紧跟背后的吼叫也越来越响,眼前的单岔口通往一排公寓楼,巴奇咬紧牙关,拉着史蒂夫冲进了离他们最近的楼道,两阶并作一阶,拼命往上逃。一对说着西班牙语的母女手挽着手从楼梯转角走出来,对咫尺之外的危险毫无预料,而枪响开始在露天楼梯的铁栏杆上一一炸裂,巴奇感觉到史蒂夫松开他的手,他只眨了一次眼,史蒂夫就已经扑过去张开盾牌,把母女俩推到保护范围之内,三个人沿着走廊摔进去老远。

 

母亲尖叫着想要爬起来拉住女儿,小女孩浑身抖得厉害,子弹在她小腿上擦出一道血痕,鲜血淌到了粘着塑料花的拖鞋上。巴奇跑过去蹲下抱起小女孩,塞到那女人的怀里,史蒂夫用手示意她们快回到屋子里,没能说出话来。

 

巴奇跪在他面前,抖抖嗦嗦地捧住他的脸。

 

“没事……”史蒂夫一手撑着地面,挣扎着贴墙坐起来,“没事,巴奇……”

 

被他低声哄着的人眼眶发红,睫毛半天都没再眨动一下。用手摁压住他肩膀上的那处枪伤,巴奇的指缝被血渗满,离他们不过几米远的楼梯道继续传来枪响,巴奇使劲转过头去,望着那一小块透过楼梯铁栏映进他眼里的远景。没有天,没有地面,那是一块红砖墙,大概是公寓楼对面的什么建筑外墙,他的手仍然紧紧按着史蒂夫的肩膀,那种黏腻感在他掌心里加深着,他转回来,没有往史蒂夫的脸上看,他望向走廊的尽头,一排排房门紧闭着,只有尽头处的那个屋子的门打开了一条缝,有人在偷看他们。

 

那只是个形容憔悴的青年,像是刚刚磕过药,反应迟钝、神情恍惚。特战队的人马上就会冲上来,巴奇明白,朗姆洛会轰开每一个住户的门只为搜出他们,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开始考虑起这个,他看向那个被小女孩跑丢了的沾血的塑料拖鞋。他望了望史蒂夫,他其实并不想看到金发男人的那张脸,他作出了一个决定,像是吞咽口水那样迅速,他作了决定。

 

“开门!”他突然拔出手枪,指向那个病怏怏的偷窥者,“把门打开!”

 

青年颤颤巍巍地开了门,他首先冲进去,一脚踹开卧室的木板门让那青年躲进去,不许出声。史蒂夫跌跌撞撞地跟进来,巴奇拉着他进了卫生间,找到浴缸上方墙角处的换气扇。楼道远远传来一串紧密的响动,特战队已经在上楼,巴奇一跃而起,踩稳浴缸的边缘,右手撑着墙壁,挥动左拳朝排气扇凿了上去。

 

史蒂夫这下清楚了巴奇的计划——打穿排气扇通往外界的通道——他勉强站直身体,没有自作聪明地凑过去添乱,手臂和肩膀的枪伤远不足以要了他的命,但在短时间内限制了他的行动力,他紧盯着卫生间外的那扇房门,特战队的人随时会冲上来,如果出现任何意外,他要保证巴奇在自己之前逃出去。

 

铁拳一下又一下撞击墙壁,发出浑浊的轰响。感谢这是栋老房子,巴奇很快凿出了足以一人通过的洞口,飞扬的灰尘和剥落的油漆在他的脸上和头发上覆盖了厚厚一层灰白色,他无暇清理自己刺痛的眼睛,便转身去抓史蒂夫的手。

 

“你先。”

 

像是猜准了史蒂夫会跟他争辩,他又补上了听起来足够正当的理由,“我不熟悉下面的情况,你在前面探路。”

 

他不由分说地把史蒂夫拽到一片狼藉的洞口前,催促他进去。史蒂夫还想说什么,他不许,他突然变得加倍焦躁起来,摇着头说你先,你先,没时间了,如果史蒂夫没有为了保护自己保护别人而受那些伤,巴奇相信他绝对有力气把自己先塞进去,但是现在他不能,他被巴奇粗暴地推搡着,低头蜷缩着爬了进去,通风道狭窄无光,他摁住巴奇还在催促他的那只手,犟着性子转了过来。

 

“你跟紧我,”他把另一只手抵在洞口顶端,确保巴奇钻进来时不会被那些凸出来的尖锐木刺划破额头,“进来。”

 

“听我说……”

 

“进来!”

 

史蒂夫突然吼出声音,他之前所有将信将疑的设想都被巴奇这句“听我说”验明了真伪。

 

“之前我一直听你的,现在你听我的。”巴奇收回胳膊,把史蒂夫抵在他头顶的那只手也拿下来,“我不跟你走,我们两个没办法一起逃掉,没时间了,你……”

 

史蒂夫开始摇头,巴奇努力加快语速,装作没看到史蒂夫眼里那万丈深渊的绝望,他不能让面前这个浑身颤抖的男人打断他的决心,“没关系,没关系,我一个人挡得下他们,我很厉害……”

 

“不,巴奇,不……不……”

 

“我不会被抓住的,我能逃走,然后我会去找你,或者你来找我……”

 

“别说这些来安慰我……”史蒂夫掐得他手腕生疼,那双眼睛里已经找不到多少蓝色,只剩下密密麻麻的血丝,“你不能这样对我……一次就足够了……太多了……”

 

“你要回神盾局,你说过你不能让那些航母升到天上,否则很多人会死,很多无辜的人……”巴奇捧住史蒂夫的脸,两个人的呼吸一次比一次更滚烫、更急促,他不知道他和金发男人到底谁更害怕、更绝望,本能提醒他他必须是更冷静的那个,当史蒂夫崩溃时他必须是微笑的那个,所以他咬了咬牙,露出一个微弱的、孩子气的、犹犹豫豫的笑,可是他的鼻腔好像被堵住了,酸胀得他没法吸气,“我不是需要你救的那个,他们才是。”

 

 

“冬兵!”

 

从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了具有威胁性的喊话,他听出那是朗姆洛的声音。他条件反射地摁住史蒂夫攀在洞口的胳膊,不让他试图返回到卫生间里,他转过头去,对着敞开的房门喊出了朗姆洛的名字。

 

一阵僵硬的安静,似乎是有人下令暂停前进。

 

“四楼5F,我,和罗杰斯。”


他冷静地继续,眼神空荡荡地望着被泡胀的劣质木地板,嗓音嘶哑到他不得不大声吼叫。


“我不想跑了,我抓住了他。他随你们处置,我不想死,我跟你回去,让你的人放下枪。”

 

他转回来,确保自己没有发出什么可疑的声响。史蒂夫还蜷在那儿,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了,只用那双红肿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凑过去,搂住史蒂夫的脖子,他摸史蒂夫脑袋后面被修剪得很平整的短发,史蒂夫吻他的耳朵根,被吻的部位凉丝丝的,他听到史蒂夫低沉的抽泣,他抓紧了手里那薄薄一团头发,用气声重复着一些短语,像是“你的任务”和“我逃得走”,他本来想再用枪吓唬他一次的,但如果之前就不管用那现在更加不可能管用,他跪在这儿,搂紧史蒂夫的脖子和脸颊,感觉到自己的鬓角被史蒂夫的眼泪弄湿了,他松手、推开,看着金发男人僵硬地收回身体,屏住呼吸,凝望他最后一秒。

 

他在史蒂夫消失于黑暗前站起身来,握紧手里的枪。

 

特战队闯进屋时他已经离开了卫生间,正站在向阳的窗台边,用最后一发子弹拦住了楼下一辆刚好驶过的送货车,像个彻头彻尾的恐怖分子。他看着那车子在撞上公寓楼前勉强刹住,吓破胆的司机探出头来,有人几步跨上来用枪指着他的脑袋,他没有回头。朗姆洛吩咐一人检查他身上有没有藏武器,又示意另外几人进卫生间搜查,查了一圈没发现罗杰斯的人影,他在那些人的视线落到窗外前突然跳起,反手撅住朗姆洛的枪杆,朝天花板放出了三四发子弹。他先后被打中手腕、小腿和上臂,跪倒在地板上前他摁住墙壁,用手指抠住窗台边缘,他支住身子,望着那个模糊的背影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跳了进去,枪口重新从背后抵住他,抵住他的左臂、脊柱与太阳穴,他被抵到地上,双膝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楼下隐约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噪声,他一动不动,仍凭朗姆洛用手掐住了他的后颈。

 

 

 

醒来后的很久,他都没有看见光。他花了十几秒钟的时间,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被戴了眼罩。

 

他躺在一张平面上,四肢紧缚,手脚挨不到墙。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好像立刻惊动了几米之外的什么人,他听到有限的脚步声,压低到极点的交谈声,那些被惊动的人没有立刻朝他走过来。

 

他又花了十几秒钟的时间,回忆自己所能回忆起的一切。他觉得是一切,他都记得,没有漏掉什么,这给了他极大的安抚,他放下手,不再徒劳地活动指头。

 

“他醒了。”

 

有人开口,但不是朝着他。对话声很模糊,他听不到多少内容。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没有任何人来查看他、讯问他,他努力保持清醒,不让眼前虚无的黑暗遮蔽他回忆的光线,他感觉到疼,多处的疼痛,尖锐但尚能忍受的疼痛,这有助于保持清醒,他深吸了一口气,这声呼吸终于引来了关注,他意识到有人靠近他,注视他,但没有任何企图与他交谈的迹象。

 

他张开嘴巴,干裂的皮肤被少量唾液粘黏在一起,让他好半天才发出声。“朗姆洛。”

 

几十秒后,有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像是从这个密闭空间之外进入的。

 

“别跟他废话,一切按程序来。”来人被这样叮嘱道,“史坦利他们在隔壁调试设备,你不知道搬这一趟有多他妈的操蛋……冷冻室还没着落,待会处理完就继续绑着他,我会多找几个人看好。上头新来的人过阵子要来查,出了问题责任在你。”

 

“责任什么时候不在我?”朗姆洛嗤笑出声,“行了,明白了。”

 

平台突然滑动起来,他猛地一抖,然后归于冷静。朗姆洛在推动他离开,速度不快,短暂的晕眩过后他舔了舔嘴唇,他闻到空气的变化。

 

“你好像有问题要问我。”朗姆洛的声音从他头顶上方落下来。

 

“洞察计划?”他如实地问。

 

“失败了。”

 

他眨了眨眼,睫毛擦在眼罩的光滑布面上,眼眶干涩,还有些耳鸣,但他依然维持冷静,让身体受自己的控制而不是任何外在的因素。

 

“你好奇细节吗?”朗姆洛问他。

 

他没有说话。他们应该是进了一条狭长的走廊,很久都没有拐弯,只有轮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响声,和走在他们之后的几个护卫的脚步声,朗姆洛推得不紧不慢,所以那些人脚步声几乎可以算得上悠闲了。

 

“罗杰斯在哪?”

 

他最终问了出来。他迟早要问的,即使得不到准确有效的答案,但他很累,所以趁他还有力气时就得问出来。

 

“罗杰斯死了。”

 

他感觉到转弯,几扇门被推开,他被推入另一个空间里。他突然听到自己被放大了的呼吸和心跳,越来越大,把周遭的杂音都盖下去了,这次他不得不提高嗓门,“罗杰斯在哪?” 

 

“他死了。”

 

他被停了下来,周围的人变多了。他又听到那种电流声,如同蜥蜴无意识地吐舌,他一直不确定那种声音是真实存在的,而是他那有缺陷的感官所制造出的幻觉,那声音开始变得难以忍受。

 

“他在哪?”他又问。也许屋子里剩余的人能够给他不一样的答案。

 

“波托马克河。去过那个公园吗?”还是朗姆洛,“如果想祭奠他,可以去那附近走走,等你下次出任务的时候。但我想那不会很快,上头现在对你没有多少信任。”

 

他又被推了几米,转了大约六十度,像是特意将他对准到某个固定的位置。平台从他腰腹下分离出半英寸的缝隙,前半部分托着他的上身缓缓弯折,他被迫仰卧起来,有人开始在他胸口涂抹什么东西,闻起来像消毒药剂,然后是熟悉的电极片,他想到了史塔克那间光线充裕但乱七八糟的工作室,史蒂夫喂他糖吃。

 

“我不想洗脑。”他说。

 

他听到朗姆洛颇不耐烦地扔出一句粗口,然后再没有回答。他微微转动脖子,觉得那些疼痛正在离他远去。有人从另一侧走近他,针管突兀地戳进他手肘窝里的薄皮肤,凉凉的液体被推进他的血管里,他颤抖着全身放松。

 

那些设备就在他身后,窸窣的电流声越来越响,他握住拳头,然后放松,除了手指和颈脖他没有一处不被束缚着,他并没有什么危险的打算。

 

“开始吧。”他听到有人轻声吩咐。

 

那个东西开始自动旋转,按部就班地靠近他的头部,他能听得出来。他眼前无光,但不是什么都看不到,他能看到很多画面,那个东西碰到了他的脸。

 

他收紧下颚,咬住牙齿,抬头猛撞过去。

 

在周围人作出任何反应之前,他又撞出第二次,第三次,那个坚硬的盔状物被他皮肤下的头骨撞得滋啦作响,像是失效了。他继续撞,颈脖弯曲又绷直,温热黏腻的液体从他的额头糊到了那个东西上,有人惊慌失措地发号施令,他的脸颊被死死按住,那个盔状物开始被拆走,他还打算再试一次,而有人揪紧了他的头发,他开始叫,有人往他嘴里塞口枷,他吐出来,再次用头部砸向那个可怜的仪器。

 

 

(正文完)


ps有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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