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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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cKirk】His Boy 他的男孩(McCoy/Kirk, 领养梗)番外

新年番外

 

 

 

圣诞节就快到了,而这间瘦窄的公寓楼依旧光秃秃的,看起来有几分冷清。

 

底层出口的滑动门槽有点不大灵光,大概是公寓管理员忘记了要给它上油,每天起风的时刻,门缝都会嗖嗖作响。通往外界的走廊里散落着扯成长条的塑料膜,每次吉姆走过这里的时候,脚底都难以避免地踩在上面,发出呼哧呼哧的响声。他不知道这些塑料膜曾经用来做些什么,也许是接快递的住客们随手撕开扔到了地上,便迫不及待地回到屋子里拆包裹去了。

 

公寓楼很高,有足足三十几层,吉姆和麦考伊住在第十六层,如果升降梯出了毛病,那可就要了命了。有一天下午,吉姆放学回来,在升降梯的梯门上看到一张纸,上面写着“故障!请勿使用”,只有一小截不足指头长的胶带粘在纸张最上方的那条边上,颤颤巍巍的,看上去随时会松开,致使纸张飘落。吉姆把他的胳膊从书包带里拿出来,将书包换到肚子前面,掏出他上手工课要用的透明胶带,用牙齿咬断一截,把那张临时告示重新贴牢——他可不希望麦考伊一不小心掉进升降梯的窟窿里,虽然即便那真的发生了他也会努力把麦考伊拉出来,但他还是希望这个意外一开始就不要发生——便背着没有被关紧的小书包一溜烟拐进旁边的人工走道上去了。他总是第一个到家的,因为麦考伊下班很晚。

 

在这样日头低垂的傍晚,天色昏暗得像一口倒扣过来的不锈钢敞口炖锅。无论是长满雀斑的红色枫树叶,还是站在早就关门歇业的松饼咖啡屋门前的绿色大阳伞,大家全都变得灰头土脸,一点都不活泼鲜艳了。吉姆站在公寓楼底层的玻璃门后头,并没有发呆太久,他低下头,望了望手里那只脏兮兮的毛绒小狗,闷闷不乐地转身走向了升降梯。

 

升到十六楼,跨到铺着深褐色地毯的走廊上,吉姆和麦考伊的屋子在与升降梯相对的倒数第二间,他得再走一小段路。邻居们的房门上大多也是光秃秃的,除了那块代表楼层与房间号的金属标识(吉姆和麦考伊的屋子是16C),并没有过度上色的松针藤条和油光水滑的大黄铃铛。

 

这里的房客很少有本地人,又大多独自居住,作为一个临时的落脚之处,这座城市公寓楼并不能与“家”的概念相提并论,过节的气氛也就不好意思在这里大展拳脚了,否则的话,它或许只能提醒人们注意到自己居然是如此孤独的事实。几天之前,物业公司派人过来,在每层楼走廊的墙壁与天花板的交界处挂上那种廉价的彩色小灯泡,可由于这种极易打结的廉价装饰物在投入使用不到三天内就坏了个大半,物业公司最终放弃了使这栋公寓楼亮堂起来的尝试。他们挨个楼层回收灯泡的时候,吉姆正好看见了,他觉得有些浪费,但也不算可惜,因为那些小灯泡实在是不好看,比麦考伊买回家的那些可差远了。

 

吉姆从裤兜里摸出密码匙,刚要放到门把手左侧的识别器上,又停顿下来。他决定还是先按门铃试试。

 

唔,果然没人。他打开门,一手抵着墙壁,一手把球鞋从脚上拔下来,他总是不愿意老老实实地先把鞋带松开,因为那很麻烦。

 

今天是平安夜,可麦考伊还是要上班,因为麦考伊是个医生,就像警察、消防员和公交车司机一样,他不能像其他人那样早早放假。这放在平时,回来以后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吉姆肯定是会感觉到有一点失落的,但好在今天并不是。他甚至松了口气,贴着门坐到了冰凉的地面上。

 

他把那个毛绒小狗拿到眼前,朝它做了个不怎么友善的鬼脸。他真是太逊了——他怎么能把这个送给老骨头呢?他从来没有想要送一个这么小孩子气的东西作礼物,这个东西连对他自己来说都不算有吸引力,更不可能让麦考伊高兴。麦考伊需要的是一块新手表,傻乎乎的毛绒玩具可没本事告诉他准确的时间。

 

吉姆做了个更加不友善的鬼脸,他的眉头和鼻子都使劲皱了起来,嘴巴撅着,极力拧出一副他认为很有威慑力的神情,毛绒小狗仍旧喜滋滋地望着他,丝毫没有被吓倒似的。

 

吉姆重重地叹了口气,两只小手无力地垂落到地上,啪嗒一声,把毛绒小狗也摔了个跟头。

 

好吧,他的计划一开始还是很完美的。事情是这样的:大约在一个月之前,吉姆开始琢磨准备要送给麦考伊的圣诞礼物。这是第一次,他感觉有点激动,也有点紧张,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给任何人准备过生日礼物,他年纪还小,小孩子总是收礼物的那一方。收发礼物是件快乐而严肃的事情,吉姆想,当他还跟妈妈还有萨姆住在一起的时候,每年的平安夜他都开心极了。就他自己记得的来说,妈妈送过他一台遥控小赛车和一条墨绿色的格子围巾,而在她离开家的最后一年冬天,由于情绪不稳定,她连着几十天没法出门,自然也就没能给他和哥哥准备礼物,但他们最终还是成功地坐在一起吃了顿晚饭,虽然妈妈只象征性地往嘴里送了几粒鹰嘴豆,弗兰克也根本没按照妈妈之前提议的那样去买几份冷冻树桩蛋糕。在收养院里度过的那个圣诞节,像所有人一样,吉姆收到了一包幸运曲奇,里面的那张小纸条有些受潮,拿在手里软绵绵的,让人没有打开瞧瞧的欲望。

 

总之,这无疑是个让人感到惊喜的大好机会,一年只有一次,吉姆决定好好把握。在公寓楼附近不远的街心公园里,有个招揽游客打气枪的小棚屋,二十美分可以打五枪,根据打中目标的难易度不同,可以兑换不同的小奖品——最普通的奖品是果味泡泡糖(吉姆从来吃不出来那到底应该是什么水果的味道),接着是彩色的幸运手环(吉姆不知道为什么一条味道很不好闻的橡皮圈套在手上就能被称为“幸运”),还有陶瓷兔子(它们的嘴巴全都被描歪了)、小丑布偶(穿着条纹衬衣和明黄色背带裤,有的是红鼻子,有的是绿鼻子)和毛绒小狗(最最普通无奇的那一种),而最高奖品是一块运动手表,它被装在一个有着硬纸盒底座的塑料罩里,放在奖品柜的最上方,需要老板用长长的晾衣钩才能碰到。要想得到它,只有两种办法,一是在五枪之内得到两千分,那意味着你每一枪都要击中最高最远的那个活动靶子的靶心,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再就是累计分数,当你累积在这里打足了二十五万分,你就可以兑换到那块手表。

 

在麦考伊给他买了那双轮滑鞋之后,吉姆为自己揽了一份送早报的活儿。作为零花钱来看,报童的薪酬其实还算不错,虽然自从他每天都要去那个小棚屋打上几枪之后,就再也没有多余的钱能让他上完体育课后和大家一起买含气泡的运动饮料了,不过他也没有那么口渴,更何况他的“战绩”很棒:大多数时候,他都能一枪打到三百分以上,偶尔也能打中最高分呢,如果他的计算没有出错,只要这样保持下去,到平安夜那天,他就能稳稳当当地攒够二十五万分。

 

重要的心愿常常事与愿违,谁都说不清这是为什么。在最重要的这天,吉姆握着气枪双手第一次颤抖了起来,他的呼吸加快、胸口砰砰狂跳、手心里汗津津的,扣动扳机时他甚至忍不住不拼命吸气呼气——第一枪脱了靶,他便慌慌张张地打出了第二枪和第三枪;前三枪全部零分的事实令他睁大眼睛,再也按捺不住地使劲绷紧了胳臂和手指,这自然使得剩下的两枪成绩也变得惨不忍睹。

 

他已经攒到了二十四万分,可最后这一天,他连半分都没能得到。

 

口袋里没有多余的硬币了,小棚屋的老板看上去也心情不悦——没有人愿意大过节的还出来摆摊做生意,谁叫他判断失误,以为谈恋爱的小年轻们都会赶在这天出来闲逛?这大概得怪天气不好——吉姆站在那发了半天呆,最终还是把“可不可以让我再试一轮”的请求咽进了肚子里。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兑换过任何奖品,即使他的分数已经足够让他得到一只毛绒小狗、两只小丑布偶、三只瓷兔子、一大堆的幸运手环和果味泡泡糖,他也仍然沮丧得头也抬不起来……他真是伤心极了。可也不能空着手回家。

 

吉姆望了那只毛绒小狗一眼。小狗被他摔在地板上,四仰八叉的,肥厚的大毛耳朵几乎能把整个脑袋都包住,看上去更傻了。吉姆叹了口气,拎着耳朵把小狗拿回手里,他给它拍了拍灰,又捋了捋毛,染了色的化纤布料摸起来毫无温度,不过他也没摸过真小狗。

 

 

紧贴着门板的脊背感受到一阵细微的震动,吉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把小狗塞进了他外套的大口袋。门被打开,麦考伊的身影充满了门框之内的狭小空间里。

 

吉姆刚要跟他打招呼,却看到他向斜后方侧倾身体,慢慢蹲下,抬手揽进来一个小小的、小小的小女孩儿。

 

吉姆望了望她,又望了望麦考伊,再望了望她,整个人愣在原地。小女孩的脑袋被一顶翻边的毛线帽子包裹着,上头坠着个硕大的绒线球,吉姆几乎看不清她的眉毛和眼睛,只能看到她抿成一条细线的小嘴巴。

 

“Jim, 这是Tina. Tina, 这是Jim.”

 

麦考伊凑近女儿低垂的小脸,怕她那双被毛线帽子包住了小耳朵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似的,“和Jim说声‘你好’怎么样,小猴子?”

 

蒂娜又往麦考伊怀里缩进去半厘米,显示出消极抵抗的派头来。隔着那层毛线帽子和那个大绒线球,麦考伊在她的小脑袋后面轻轻拍了一拍,无可奈何地笑了。

 

“你好,我是Jim…”吉姆朝小女孩挥了挥手,动作软绵绵的,还没挥完就心虚地落了下去,“很高兴见到你。”

 

他倒说不清自己是不是真的很高兴。可是你应该这样说的,吉姆知道,当你认识一位以前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人的时候,你总不能上来就说“你的帽子看起来很重”或者“我不确定我是不是很高兴见到你”,这是礼貌,是面对一位比自己年幼的小孩子时必须具备的风度,吉姆颇为自豪地想道。

 

吉姆的表现令麦考伊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一些——他始终是微笑的,至少要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一切尽在其掌握的、什么情况都能轻松对付的可爱老爸,不管他的心里有多么忐忑——他揽着小女儿走进屋里,随手带上房门,将小女儿的围巾的毛线帽子取下来放到靠墙的鞋柜上。摘帽子时他的手有些僵硬,这简直比拿手术刀还令他拿捏不定,他不知道那看似柔软的羊毛纤维会不会在自己的过度拖拽下擦痛蒂娜的脸。小姑娘看起来一时半会还不乐意跟人说话,麦考伊没有办法,只好先让她在沙发边坐下来,遥控打开壁挂式播放仪,寄希望于找到一个能哄她高兴的卡通片什么的。

 

遥控器被他狠摁了三四轮,吉姆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去拿到自己手里,调出菜单,选中一条他经常收看的频道集。他快速浏览了节目表,切进一个频道,他看向沙发上的小女孩,蒂娜的眼睛像是被点亮了。

 

从进门前就紧绷到现在的小脸终于略微舒展开几分,小女孩为自己调整了坐姿,后背靠到抱枕上,两手交握着,乖乖收在肚子前。麦考伊颇为惊讶地看了看吉姆,吉姆耸耸肩,“我们班的女生每天都要讨论这个,”他指了指播放仪的屏幕,上面是一个烫着大波浪、涂着紫色口红和眼影的的异族少女,“自从放了这个,我的《星际骑兵》每天就只有一集了。”吉姆觉得十分可惜。

 

“《星际骑兵》每天有四集……”坐在沙发上的小姑娘突然开了口,带着小孩子独特的沙哑,虽然视线仍然黏在播放仪的屏幕上,“就在《怪兽高中》重播之后,晚上十一点半,不过不是这个频道。”

 

“真的吗?那是哪个频道?”吉姆简直被这个好消息惊呆了。

 

“你可不准那么晚还不睡觉。”麦考伊皱了皱眉头。

 

“SOC台,我每天都看。”蒂娜答道。

 

“你每天那么晚还不睡觉?”麦考伊也惊呆了。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似乎不够轻松随和,麦考伊清了清嗓子,他可不能冲他的宝贝小猴子乱嚷嚷,“呃,我是说……十一点半,我还不知道有那么晚才播放的卡通片……”他一手叉腰,一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蒂娜没有继续回答,目不转睛地抬手在鼻子上揉了几下,她有点感冒。比起与好久没见面的爸爸交谈,看样子她还是更愿意和播放仪屏幕待在一起。

 

“好吧,你先坐在这,我想我得去准备吃的……”麦考伊双手搓在一起,吉姆认识这个动作,当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但又绝对不肯表现出来的时候,他就会像这样,把一只手放在另一只手掌里反复摩挲。

 

“要我帮忙吗?”

 

吉姆提议道,顺便把就快要从口袋里鼓出来的毛绒小狗的耳朵狠狠捅回去,“我跟你一起,我已经快把食物复制机的口令全背下来了,不需要照着小册子读。”

 

“今晚可不能靠食物复制机来凑合,”麦考伊一把捞过他的小脑袋,将他揽向厨房,“今天是过节,过节就得用老套的办法,需要煎锅、烤箱和瓶瓶罐罐的调料。”

 

吉姆点了点头,“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你不许再借机玩刀子。”麦考伊拉开橱柜,取出砧板和刀具组合。

 

“我不是玩刀子,”吉姆乖巧地站在一边,很无辜地睁大了眼睛,“我只是想试试它们能不能像铅笔一样转起来。”事实证明是可以的,但那次的他并没有转太久,因为麦考伊迅速从他手里夺走了切香肠的细长小刀并且在他的脸蛋上拧了几下。

 

“也不许再拿铲子当相位……”

 

话音未落,吉姆就抽出那根专职煎蛋的铲子,挥舞着戳中了麦考伊的肚子,“嘿!”

 

麦考伊配合地应声倒地,装作被击毙的惨状,随后迅速恢复过来,摇头翻了个白眼。

 

“我只是把它调成了击晕档,”吉姆咯咯笑了半天,这才补充说明道,“你不会死的,你只会晕一小下。”

 

“噢,谢谢我的小刺客没打算杀了我。来,把这个撕开,倒进碗里。”麦考伊递给他一包即时意大利面调料和一个小碗。

 

吉姆把那袋刚从冷藏柜里取出来的包装袋接到手里,很冰,他赶快沿着锯齿处撕开,将橘红色的固液混合物挤到玻璃碗里。他偷瞄了麦考伊几眼,不确定是由自己来问,还是等麦考伊来告诉他。他觉得这应该不是一个不可以谈论的问题,麦考伊总是愿意跟他谈论任何事情,这是他从来不在麦考伊面前感到害怕和抗拒的原因之一,他甚至问过麦考伊关于爸爸的事情。

 

“Tina不和Helen一起过圣诞节了吗?”

 

吉姆歪过头,望着身旁这个围着围裙的年轻男人。围裙是某一次日常购物的赠品,上面印着粉嫩的波点图案,麦考伊只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系上他,他不知道这让他看起来像个刚刚从学院毕业的大男孩。

 

“Helen临时要去一趟新加坡……她总是很忙,一直都是这样,”麦考伊放下刀子,把洋葱最外面那层干枯褶皱的表皮剥了下来,“她原本不打算告诉我,直到她发现实在找不到人肯帮忙照看Tina——圣诞节的这两天,可以想象——如果早点告诉我的话,我可能会准备得更好一点,不会像今天这样,匆匆忙忙的……”

 

“Helen也是医生吗?”吉姆从来没有见过海伦,但他见过麦考伊钱包里的全家福照片,海伦和他都穿着像是白大褂一样的衣服,“难怪她那么忙,你也很忙。”

 

“原来是的,后来她改行当了医药代表,那可比我还要忙多了。”

 

“什么是医药代表?”吉姆把挤干了的意面调料包扔进垃圾桶里,又赶忙从厨房门外的餐桌上抽了两张面巾纸,跑回来踮起脚,给麦考伊揩干净眼眶,“你离得太近了!我来把窗户打开。”

 

他又忙不迭地跑到厨房右边,推开窗户,放进几缕强劲的冷风。

 

“怎么说呢——”麦考伊吸了吸鼻子,他的双眼红肿得厉害,距离上次切洋葱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难免一时疏忽大意,“就像那些在超市的饮料区里向你推荐新品橙汁的人一样,只不过Helen推荐的是药,她也不会拿着迷你小纸杯让你现场试吃。其它的都差不多。”

 

“那为什么超市里的那些女孩们不叫‘橙汁代表’?”吉姆陷入了这个不够严谨的比喻里,开始仔细类比起来,“Helen会穿成胶囊的样子吗,当她推销的时候?”

 

“会的,胶囊,或者是扁扁的药片,”麦考伊张口就来,“有的时候是糖浆瓶子,像你咳嗽的时候要喝的那种,只不过放大了十倍。”

 

吉姆眯起眼来,他看到了麦考伊嘴角克制的颤抖。切完了洋葱,麦考伊开始切香肠,刀刃划开发白的肠衣,把肉剔出来,切成不怎么均匀的薄片。吉姆凑过去,伸手就抓了两片,刚要往嘴里丢,蒂娜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跑了进来。

 

 

个头还没橱柜高的小姑娘一头钻到吉姆和麦考伊的中间,散发着一股柑橘香波的甜味儿。她站在那儿,赌气似的一动不动,耳边软绵绵的头发擦到了吉姆的胳膊上,另一侧也挤在麦考伊的腿边,而她还是不肯动弹,保持着面朝水池的姿势,又委屈又坚定。

 

“你、你要来点这个吗?”

 

吉姆慢吞吞地伸出手里的香肠片——还好还没沾上自己的口水——他望了蒂娜一眼,又瞅了瞅旁边的麦考伊,麦考伊更是一脸缺乏对策的茫然,只用眼神示意吉姆别停,继续用香肠套近乎套下去。

 

蒂娜挣扎了好一会儿,最终把那两片香肠肉接到手中,勉强咬了一小口。她可不是贪吃,只是要懂礼貌,妈妈一直是这么教她的,爸爸——哼,现在已经变成眼前这个讨厌鬼的爸爸了——也这么教过她。

 

“我们、我们在做意大利面,还有……还有煎鱼……”吉姆艰难地辨认着麦考伊的口型和手势,“对,煎鳕鱼……还有柠檬汁……”

 

“噢,不是柠檬汁,是挤一点柠檬汁在鳕鱼上……”

 

麦考伊还在小姑娘的背后挤眉弄眼、手舞足蹈,试图让吉姆把他俩今晚的菜单全部报出来,而吉姆就快要被憋死了,虽然他很爱玩“你说我猜”的游戏,但眼下这种奇怪的氛围实在是令他发挥失常——为什么麦考伊不自己说呢?蒂娜是他的女儿,和她说说话简直再平常不过了,他还从来没见过麦考伊这么不自信、这么没法子的时候!

 

努力做完一句[i]“你自己跟她说”[/i]的口型,吉姆又赶忙把视线拉回来,看向蒂娜。蒂娜的小腮帮一鼓一鼓的,还在咀嚼那两片香肠肉,似乎并不算太美味。

 

“呃,那个,你看到《星际骑兵》的哪里了?我昨天看到银河联盟的飞船被塞隆人埋伏,后来……”

 

“后来他们撤到了最近的太空港上,但那个太空港不是银河联盟的,他们又逃到别的地方去了。”蒂娜小小地鄙视了一下吉姆,“你落后太多了,你应该跟上进度。”

 

吉姆深以为然,忍不住表达了对于蒂娜每天晚上十一点半都不用上床睡觉的羡慕,“如果我也能看那么快就好了。”

 

“你想知道的话我来告诉你,我看过的所有东西全部都能记在脑子里。”

 

“尤其是动画片……”麦考伊在旁边小声插了一句,“如果算式和单词卡也能……”

 

蒂娜撅着嘴瞪了他一眼,他只好闭上嘴,继续处理手里的那块滑溜溜的还没有完全解冻的鱼肉。

 

“真的,每一集我都记得。你刚才说的应该是,上上个礼拜……”蒂娜拿出手指头,认真计算起吉姆落下的集数,“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到今天应该是……”

 

被掰下来的指头突然僵住,蒂娜又瞄了吉姆一眼,顿时不作声了。她把脸转回去,连看也不打算看吉姆了,好像刚才被调动起来的聊天兴趣是一种不可原谅的失误——她怎么能跟这个家伙聊天呢?她都打定主意谁也不理了,她本来不想说话的,可她更不想听到这个叫吉姆的男孩儿和爸爸说话。

 

所以她重新面向水池,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像是一块又小又软的绝缘体,誓要阻断吉姆和麦考伊之间的任何交流。

 

“做点什么……”吉姆没有出声,只能拼命拉扯自己的嘴巴,努力向麦考伊无声地传达,[i]“我都跟她说了半天了,该轮到你了,胆小鬼!”[/i]

 

[i]“带她玩你的铲子相位枪!”[/i]麦考伊知道自己现在的表现简直逊毙了,但上帝知道,他全世界最没办法对付的就是他的宝贝小猴子,他真的要火烧眉毛了——海伦突然抱着蒂娜出现在诊所门口,他毫无准备,回家的路上小姑娘就显得很不高兴,也不像以前那样亲亲热热地喊他老爸,只偶尔憋出几句“你是大骗子”、“你有的别的小孩”、“你才不想跟我一起过圣诞节呢”,他不知道海伦都跟蒂娜瞎说了些什么,但眼下的情况就是,蒂娜正在强烈的讨厌他。

 

是的,没错,蒂娜不是在气吉姆,而是在讨厌他。

 

他简直快要痛苦死了。

 

[i]“没有女孩子喜欢玩相位枪!”[/i]吉姆忍不住在做口型的同时发出了气声[i],“你明明嫌那个很幼稚……”[/i]

 

[i]“你知道那个幼稚你也爱玩!”[/i]

 

蒂娜突然扭过了身子,屁股对着水池。她转过头来,各瞪了吉姆和麦考伊一眼,接着便迈出厨房,一溜烟跑回到沙发上去了。

 

 

“我们刚才是太大声了吗?”麦考伊停住手上的动作,眼珠子四处转了一转,“我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可能惹她不高兴的事?”

 

“当然没有,除了硬躲着不跟她说话,还非让一个抢走了她老爸的人陪她玩。”吉姆一边安慰他,一边露出了“你是个傻瓜”的表情。

 

“胡扯八道……”麦考伊的鼻梁和眉头凑到了一起,皱出好几道褶子,“你没有抢走任何人的老爸,我和Helen离婚是老早之前的事了。”

 

“当然啦,但Tina好像就是这么想的。她不喜欢我。”吉姆自言自语道,“如果我是她,我也不喜欢我。”他若有所思地,“我是说,你看,她显然很想念你,你不在她身边,却和我在一起。她当然会觉得是我抢走了你。”

 

吉姆觉得自己很无辜,但谁叫他是大孩子呢。年长几岁的责任感让他努力去理解蒂娜的不友好,他觉得自己是可以理解她的,他可以想象得到。

 

“你太没自信了,你不该这么没自信。”

 

麦考伊一时没有回答。他被吉姆的话领进了思考,手上的刀子半天都没有动作。吉姆无意识地低下头,瞥见自己鼓鼓囊囊的外套口袋。他差点忘了这桩倒霉事呢——他又叹了口气。

 

“你给她准备了什么礼物?”吉姆勉强打起精神,已经有个比他还要沮丧的人了,他不希望情况继续变糟,“或者你可以提前把礼物拿出来,让她拆开看看,这说不定会让她高兴的。”

 

“礼物已经寄走了……”麦考伊满手是洋葱味、香肠味和鱼腥味,否则他只想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我没想到她今天回来。几天前就交给快递员了。”

 

这下可完蛋了。麦考伊看上去太挫败了,比连续值了三十五个小时的班还要无精打采,吉姆简直不忍心露出“你这下完蛋了”的表情了。

 

等等,还不算完蛋。吉姆猛地低下头去,他有了个点子,他记得蒂娜喜欢小狗,麦考伊说过,她从会跟大人撒娇耍赖开始就央求海伦让她养一只小狗,但海伦从来没有答应过。

 

毛绒小狗也是狗,即使不喜欢,也不会太讨厌吧?

 

他打开水龙头,把两只手冲冲干净,在外套上抹了几下,便跑出厨房。这个点子还需要一个谎言,他立刻开动脑筋,在从餐桌走到沙发的短暂路途上飞速思考着。

 

蒂娜手里攥着遥控器,不情不愿地转过脸来。她细手细脚的,缩在沙发里还没抱枕占地方,就是面对这样一个弱小的小家伙,吉姆超级紧张。蒂娜有着一双与她那张圆乎乎的小脸不大相称的深邃眼睛。

 

“我……我、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什么秘密?”蒂娜抬高下巴,希望这样可以让自己看起来毫不好奇。

 

“好吧,事情是这样的……”吉姆煞有介事地咳了一声,压低了嗓音,“你知道吗,其实Bon…Len…你爸爸,你爸爸给你准备了两份礼物。”

 

蒂娜这下完全扭过脸来,再也不装作自己还留着一只眼睛在看《怪兽高中》了。

 

“一份寄到了你家,一份留在他那儿,因为他总想着说不定能接你回来过圣诞节,所以他要做两手准备。”吉姆说着看向了别处,蓝眼睛溜溜直转,“留着的这一份,我也超喜欢,所以我……”

 

“你抢走了!”蒂娜突然叫出声来,“你把它抢走了,对不对?”

 

吉姆慌慌张张地捂住小姑娘的嘴巴,“别叫!不然我就不给你了!”他还没跟麦考伊通好气呢,不能这时候露馅,“你先别生气,听我说完……我、我的确拿走了,但是……嗷!”

 

小姑娘咬了他一口,却没有露出咬牙切齿的恼怒劲儿;她得意的笑了。

 

“你干嘛咬我!”吉姆哭丧着脸。

 

“我知道你嫉妒我,因为爸爸最喜欢的还是我。”

 

“……”吉姆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没错,我超嫉妒你的。”

 

“你超嫉妒我的。”蒂娜又重复了一遍。

 

“对,反正重点就是,”吉姆把话题拐了回来,他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我没想到你今天真的会来,所以,我只能物归原主了……”

 

他把手伸进口袋里,紧张得满手是汗。他没有漂亮的纸花和包装袋,他只希望这位朋友可以显得干净精神一点,他记得当它还坐在奖品架上时看上去灰头土脸的,也许因为那时候它还没有珍惜它的好朋友吧。

 

“就是这个。”

 

蒂娜把毛绒小狗拿到手里,细细抚摸起来。她埋着脑袋,仔细研究毛绒小狗的大脚板和大耳朵,用心而投入,一时忘了要跟吉姆继续斗嘴。

 

“我……我觉得它很棒。但是,你、你也可以还给我,反正你还有一份礼物在家里等着你……”吉姆挠了挠自己的头发,越发不确定起来,“如果你不喜欢的话。”

 

“你想的美,这是我的了。”蒂娜把毛绒小狗护在怀里,如果它可以呼吸的话,它肯定要喘不过气了,“我喜欢它,没有人比我更喜欢它,从现在开始你跟它没有关系了。”

 

吉姆愣住了。

 

“你不许再看它!”蒂娜伸手挡住了他的视线,“它也许还舍不得你——我知道,小狗都很忠诚——但它很快就会忘记你的,只要你别再跟它玩。”

 

“好吧好吧,我不看它……”吉姆自己用手掌盖住眼睛,“我也不跟它说话、不跟它玩了。”

 

他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肚子里慢慢绞拧起来,胸腔也有点泛酸……他觉得蒂娜好像很孤单。

 

他还不太明白“孤单”这个单词的具体含义,他只是经常听到人们使用它而已,在卡通片里,电影里,连环画和流行歌曲里,他不知道孤单到底形容的是一种什么东西,他只知道自己曾经经历过那种东西,像是今天的天气一样,像是一口倒扣在头顶上的大锅,在那底下待久了,你甚至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可它还是在那里,只有力气很大的人才能把它移开,比如卡通片里的太空骑兵,比如麦考伊。

 

“我可以跟它说最后一句话吗?”他捂着眼睛,慢吞吞地说道,“就一句话。”

 

“你是不是又不舍得把它还给我了?”蒂娜一脸警惕道,“你想跟它说什么?”

 

“我只想跟它说声再见。”吉姆老实交代。

 

“不许说别的。不许说我的坏话。”蒂娜义正词严地警告道。

 

“不说你的坏话。”吉姆点点头。

 

“好吧,就一句。”蒂娜满脸警惕地把毛绒小狗递过去,“就一句。”

 

吉姆放下手,凑到毛绒小狗旁边,掀开它的一只大耳朵。

 

“就一句哦!”

 

“知道啦!”吉姆哀怨地望了蒂娜一眼,他差点被自己酝酿好的口水呛到了。

 

他重新吸了口气,掀着那只毛绒绒的大耳朵。

 

“乖乖和Tina做好朋友不然我就把你送回那个打气枪的老板手里让它把你放到架子上你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出来玩了……”

 

“停下!”

 

蒂娜猛地把毛绒小狗抱回怀里,惊慌地瞪大了眼睛,“你都说了什么?”

 

吉姆咳咳咳地笑了。

 

“我告诉它说,你像是那种很可怕的主人,会用剪刀剪掉它的毛,让它变成小秃子。”

 

蒂娜勃然大怒,抱着小狗从沙发上跳下来,将吉姆追打到了这间屋子的每一个角落。播放仪上的卡通人物仍然在飞檐走壁,麦考伊仍然在厨房里忙活,吉姆仍然在四处逃窜,最后逐渐放慢脚步,让小姑娘成功扑到他背后,奋力又绵软地捶打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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